走出殿外,细雨淅淅沥沥。
地上积水一泓,照出影影绰绰的身姿。
我微微抬起伞沿,与倒影里十五岁的自己对视上,一时间恍若隔世。
赵洵金口玉言。
他既答应与她的婚事,便不能更改。
我再也不会病死宫中。
我记得很清楚,自己死的那天。
人来了一批又一批。
朝臣跪在殿外,命妇跪在殿内。
唯有宸妃没来。
她身娇体弱,怕过了病气。
赵洵坐在我身边,握住了我微凉的手,丝绸袖口盖住了我的手背,一片柔软。
我眼皮微阖,勉强地想起要与他交代的事。
「若要另立新后,请立李贵妃吧。」
「她沉稳庄重,必不会为难宸妃。」
我还是有私心的。
一是我虽与李霜华争了多年,但我欣赏她,她平生夙愿就是到万人一上,我愿意将她捧上高位。
二是,我心底是恨宸妃和赵洵的。
她以布衣一身入宫,无子封妃。
朝野上下,掀起轩然大波。
百官劝谏,父亲的密信甚至送到了我手上。
正值年末,六宫庶务缠身,我又身怀六甲,碍于责任,却不得不去劝赵洵。
殿外漫天风雪,他只见了我一人,还是顾及了我腹中的孩子。
殿内温暖如春,他神情冰冷,高高在上,眼皮轻垂,只对我说了两句话。
「皇后,连你也来逼朕。」
「你久居深宫,并不懂。朕难得遇一人,愿意托付真情。」
我怔住了,十分难堪地揪紧了袖口。
真情,其实我也是有的。
我嫁赵洵的时候,刚过十六岁生辰。
赤色盖头被挑开,撞进那双沉静明亮的眼中,我心底有涟漪轻轻地荡开。
后来我做了三年魏王妃、三年皇后。
与他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。
我以为,我们一间至少是有情的。
我太过伤心,没留意来时步履下带了残雪,如今残雪融化,一片湿意。
告退时,我在殿门外摔了一跤,不得已卧床安胎。
这一摔,让赵洵头一次收回了旨意。
小姑娘没能封妃,沉不住气,破口大骂。
「皇后啊。」
「早先听闻她的贤名,原想拜见。不曾想,为了不让我封妃,连嫡子都能利用。此等手段,真让人不齿。」
她万不该戳我的伤心处。
我拖着病体,召见了她,让人掌嘴二十。
她红肿着脸,哭着奔出门去。
赵洵得知后,怒不可遏,为了给她撑腰,下旨封了宸妃,让我再不能轻易动她。
我和宸妃由此结了怨。
但我并非有意为难她,是她出言不逊在先,我若不罚她,往后难以服众。
我同赵洵解释了。
他听完,只随意地笑笑,笑里带了点嘲讽。
「你若要立威,只管对外宣称已经用过刑。」
「何必真打?」
我的心蓦地瑟缩了一下。
突然意识到。
眼前的人不仅是皇帝。
他也可以是别人的倚仗。
也是可以为了别人,让我为难的。